琵琶弦破碧云天
——咏琵琶古诗词赏析（下）
川 雪
北宋词东说念见解先的《剪牡丹·舟中闻双琵琶》，描摹一对好意思女，双弹琵琶的精彩演奏，隐含了我方的身世境遇：
野绿连空，天青垂水，素色溶漾都净。柳径无东说念主，堕絮飞无影。汀洲日落东说念主归，修巾薄袂，撷香拾翠相竞。如解凌波，泊烟渚春暝。 彩绦朱索新整。宿绣屏、画船风定。金凤响双槽，弹出今古幽念念谁省。玉盘大小乱珠迸。酒上妆面，花艳眉相并。重听。尽汉妃一曲，江空月静。
张先四十岁时始中进士。走上壮途的张先曾在江南任嘉禾卒、吴江县令等小官，官阶品位与唐代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任上的青衫相似，是以，张先有感于本人的境遇，并受白居易《琵琶行》的影响写下了这首词。
上片入手三句是环境描写。“野绿连空”，词东说念主站在船上，眼神顺地平线伸延，只见辽阔弘远的绿色旷野上接天穹。词东说念主又趁势举头眺望远天，晴空湛蓝，梗概与江水相连。着一个“垂”字把远眺中巨流邻接的嗅觉，施展得极其形象。词东说念主仰不雅鸟瞰，只见目下江水“素色溶漾都净”。以上三句，词东说念主多方面多头绪地画出了一幅江上好意思景，晴空与绿野相连，水光潋滟，天光云影，映于澄江之中，容貌浑茫寥阔，而又特别寂寞。
这幅丹青中，“柳径无东说念主，堕絮飞无影”，恰是绿野中的特写。这二句，显得有些等闲。词东说念主仅仅把目下景物，质直写出。淡墨一痕，不求奇峭，但妙处正在这里。以正常的句子，逗入意境，才见功力。高出是加了“无影”二字，总共这个词画面立即灵动起来，那柳絮翱游的狭窄飘忽，形神俱出，况兼微风吹拂，轻絮飞舞，微暗的树荫中，笼统看见它们浪荡反转，而少量影子也不留大地，真有一种飘忽无影的妙趣。
“汀洲”句激动一层。词东说念主完成天光云影、柳絮轻舞的环境描写后，让东说念主物出场了。词东说念主船上望去，最初远方看到东说念主归之影，东说念主影与晚霞相映，特别飘逸。东说念主渐走渐近，看得也越明晰，连“修巾薄袂”也看得出来。由下句“撷香拾翠相竞”来看，可知这好意思东说念主不是独自一东说念主，她是结伙春游，芳洲上采香草，拾翠羽。古代女子常于春季到郊外拾野鸟的各色羽毛，采多样香草。曹植《洛神赋》有“或采明珠，或拾翠羽”之句，写出洛水众女神之好意思。此处词东说念主借用此意，写汀洲女子的好意思色。
上片歇拍写两个好意思东说念主登上船，并靠岸洲边，水边过夜。“凌波”即踩水而行，本出曹植《洛神赋》用“凌波微步，罗袜生尘”。晚霞衬映下，寂寞的洲渚上，忽的出现了这一对好意思东说念主，词东说念主凝望的同期，也不禁产生了瑰丽的幻觉，目为凌波女神。这不仅精细地写了洲上女子的好意思，况兼把词东说念主的鼎沸、暴躁，甚而倾慕的情绪也施展出来。这两句一方面把一整天情节的铺叙加以收束，日落春暝，好意思东说念主回到船上，词东说念主也该歇息了；另一方面，又用“烟”字，为江滨洲边刷上一层烟水凄迷的粗率颜色，为下片抒怀作念好铺垫。
下片“彩绦朱索新整”，写好意思女回到船上，一天的“撷香拾翠”之后，换妆梳洗，以更娇丽的面容出现。接下来一句“金凤响双槽”，写两把琵琶同期弹奏。“金凤”代指琵琶，这里贴题《舟中闻双琵琶》。这优好意思的乐声里饱含着今古幽念念，东说念主物的精神意境显得精熟深千里。又用“谁省”一词，反跌出只消我方是挚友的深意，把我方与琵琶女的研讨激动一层。
“玉盘”句由白居易《琵琶行》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句化来，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并举，形象地施展了音乐旋律的放诞调动，昂贵处如急风暴雨，低回处如儿女密语，令东说念主耳不暇接。东说念主物的神志时而意气轩昂，时而低回婉转，皆随乐声调动，曲曲传出。乐声已至高潮，然又戛然则止，词东说念主对音乐形象的描摹也暂收束。
船上一派岑寂，无声的意境里，接下来词东说念主不详了恰再见心腹，隔船相邀等细节，平直从借酒相慰写起。“酒上妆面”，是说琵琶女已带醉意，脸颊被酒晕得绯红，故下句用“花艳”形容其醉意之好意思。借酒消愁愁更愁，于是双眉“相并”。“相并”意即紧锁，标明愁怀不释。对醉意愁容的描写，形神兼备，极其工巧。 既然愁怀未释，欣逢心腹，欲不吐不快，于是重奏一曲，词东说念主亦“重听”一遍。
“汉妃”句用王昭君远嫁匈奴，马上弹琵琶故事。晋东说念主石崇《王明君辞序》载：“昔公主嫁乌孙，令琵琶马上作乐，以慰其说念路之念念；其送明君，亦必尔也。”“一曲”也兼指以昭君出塞故事谱写的琴曲《昭君怨》。“汉妃一曲”也不错说是“今古幽念念”的具体本色，其中奉求着琵琶女居无定所、流荡江湖的身世之感。
结句“江空月静”，以空廓千里静的月夜自拍偷拍 bad，映衬出音乐的魔力。勾魂摄魄的昭君怨曲，把听众带进了哀愁的意境，相对窘态，月夜格外的千里寂，留住了无尽的余韵，让东说念主品味。词境从唐代诗东说念主钱起“曲终东说念主不见，江上数峰青”（ 《省试湘灵饱读瑟》）化出。
这首词在写法上受白居易《琵琶行》的影响甚大，但词东说念主并莫得一味临摹，而是另出新意。在艺术上除了善于真金不怕火字真金不怕火句除外，在文体上遴荐慢词体式，以铺叙的写法，把春郊月夜、柳花烟渚，以及在此配景上行径的东说念主物，形容得有神有形，鱼贯而入。不错说，对慢词这一艺术体式的发展，对铺叙手法在词中的哄骗，作出了孝顺，开了习气之先。
宋神宗熙宁三年（公元1070年）十月，北宋大文学家苏轼在画家宋说念的家中，见有女枪弹奏琵琶，有感而作《诉衷情·小莲初上琵琶弦》：
小莲初上琵琶弦，弹破碧云天。分明绣阁幽恨，都向曲中传。
肤莹玉，鬓梳蝉，绮窗前。素娥彻夜，故故随东说念主，似斗婵娟。
小莲：北都后主高纬宠妃冯淑妃名小怜（一作莲），能弹琵琶，善歌舞。此处借指琵琶女。
素娥：传奇月中女神名嫦娥，月色白，故又称素娥。
上片写琵琶女高尚的技术和内心的幽恨。
词东说念主借北都善弹琵琶的冯淑妃的名字指称琵琶女，暗含着对她的技术的救援和细则。“初上琵琶弦”，是说转轴拨弦，运行弹奏。听去尽然一鸣惊人：“弹破碧云天。”声息清越，梗撮要突破云天。古东说念主形容歌声响亮和秘籍，本有“响彻云宵”之说（见《列子·汤问》），唐诗“歌遏碧云天”即由此而来。苏轼再加变化，用来夸说琵琶弹奏的高尚动东说念主。着一“破”字，以杰出其超常的艺术适度。
对琶琶女演奏技术的描写，词东说念主从听者感受的角度，以夸张和写意的笔法作了高度的概述，从而给读者留住了联想的余步，收到了以少胜多的适度。
说琵琶女技术高尚，还表当今：“分明绣阁幽恨，都向曲中传。”能把一个闺中女子内心深微、复杂的神志，都通过琵琶弹奏的乐曲传达出来，让词东说念主“分明”地加以体认，这是很广博的技术。这两句天然一样写听觉感受，却从音调传写的情怀（或情绪本色）着眼，因而并不显得重迭，况兼若干交游到了琵琶女的内心寰宇，也暗含着词东说念主对她的不安逸运说念的深入恻隐。
上片写琵琶女，句句紧扣“琵琶”的弹奏，寥寥几笔，就能给东说念主以相比显着、深刻的印象。
下片疗养角度，写琵琶女的外形好意思。
过片“肤莹玉，鬓梳蝉”两句，从正面着笔写琵琶女的肤色清白和鬓发俏丽，像是电影中的两个特写镜头，施展了琵琶女外形的瑰丽。接下去“绮窗前”一句，像是写了一个侧影，与上片研讨起来看，这该是琵琶女弹奏之处，原本那秘籍动听、曲传幽恨的琵琶声就是从这儿发出的。是以这一笔虽已虚化，却给读者留住了联想和品味的空间。
甩掉以明月来衬托，使琵琶女更显得仙姿玉质，楚楚可东说念主。妙在将明月东说念主格化，讲明月在彻夜故意随东说念主行走（当明月发现琵琶女之后），似乎要同琵琶女比一比谁更好意思好呢。这是词东说念主听到琵琶女弹奏时，恰恰见到当空的一轮明月，灵感突发，因而得到的神来之笔
从全词来看，上片为主，而下片为宾，下片所写的东说念主的外形好意思，关于上片所写的技术之精、乐声之好意思来说，亦然一种衬托。词东说念主使二者吵嘴分明，更杰出了琵琶女好意思的形象。这是作品艺术构念念上的一个进攻特色。
国产人兽附：苏轼作上词时，同期作诗《宋叔达家听琵琶》：
数弦已品龙香拨，半面犹遮凤尾槽。 新曲翻従玉连锁，旧声终爱郁轮袍。 梦回只记归舟字，赋罢双垂紫锦绦。 何异乌孙送公主，碧天弘远雁行高。
南宋有名词东说念主辛弃疾的《贺新郎·赋琵琶》，借历史上与琵琶研讨的故事，讽谕社会施行，表达忧国之情：
凤尾龙香拨。自开元、霓裳曲罢，几番风月。最苦浔阳江头客，画舸亭亭待发。记出塞、黄云堆雪。马上离愁三万里，望昭阳、宫殿孤鸿没。弦解语，恨难说。
辽阳驿使音讯绝，琐窗寒、轻拢慢捻，泪珠盈睫。推手含情还却手，一抹梁州哀彻。千古事、云飞烟灭。贺老定场无消息，想沈香亭北富贵歇。弹到此，为流泪。
这首词借唐玄宗年迤逦洽琵琶和音乐的典故，抒写北宋衰一火之悲，调侃南宋小朝廷耽于安乐。全词以弹琵琶为喻，事实上“弹”（谈）的是国度兴一火之曲。
此琵琶，乃檀木所制，尾刻双凤，龙香板为拨，何其邃密名贵！“凤尾龙香拨”，这杨贵妃怀抱过的琵琶，它记号着一个“黄金期间”。词东说念主在此，暗指北宋初期歌舞富贵的盛世。而“霓裳曲罢”，则记号着国运衰微与动乱运行。借唐说宋，发端即点到主题而又不露足迹，可谓山外有山之笔。
“浔阳江头”二句一行，用白居易《琵琶行》所叙事。白居易在江边送客，“忽闻水上琵琶声，主东说念主忘归客不发。”诗序云“是夕始有迁谪意”，是听了琵琶曲与弹奏女子自述身世之后的所感。词以“最苦”二字概述，标明词东说念主也有同感。“画舸”句用郑文宝《柳枝词》“亭亭画舸系春潭”句意。词东说念主以白居易的情事自比，并切琵琶，其“海角失足”之感亦可知矣。
“记出塞”接连数句又一行，从个东说念主碰到写到国度恨事。“望昭阳宫殿”等句分明是写一种零碎神志，与当日昭君出塞时去国怀乡之痛不十足是一趟事。这里只怕是在暗喻“二帝蒙尘”的靖康之变。这种写法在南宋词家中也不乏其东说念主。姜夔《疏影》词中亦有“昭君不惯胡沙远，但暗忆江南江北”之句。郑文焯亦云“伤二帝蒙尘，诸后妃相从北辕，失足胡地，故以昭君托喻”。
“辽阳驿使”数句转到目下的施行。词东说念主丧祭朔方旧地，梦想琐窗深处，当凉气袭东说念主时，闺中少妇正在丧祭远戍辽阳而守株缘木的征东说念主。她想借琵琶解闷，适度愈弹愈是伤心。“推手”等句，指弹琵琶，欧阳修《明妃曲》有“推手为琵却手琶”之句；所弹之曲为《梁州》。《梁州》即《凉州》，唐西凉府所进边地乐曲，“梁”、“凉”二字唐东说念主已混用。白居易诗：“《霓裳》奏罢唱《梁州》，红袖斜翻翠黛愁。”可见其声哀怨。“哀彻”两字加深了隐衷的意绪。“云飞烟灭”已将上文沿途实现，“贺老”句等于尾声。
这尾声与发端遥呼相应，再次强调盛时已成夙昔，已成为历史。贺老即贺怀智，开元、天宝间琵琶妙手，他一弹则全场寂寞无声。元稹《连昌宫词》云：“夜半月高弦索鸣，贺老琵琶定场屋。”“贺老定场”既无消息，则“千里香亭北倚栏干”（李白《清平调》）的贵妃面影天然也不成见，这“凤尾龙香拨”的琵琶亦无主矣。故词东说念主云“弹到此”即“鸣咽”不啻，写悲慨无尽的国难家愁。
此篇手法新颖，从章法上看，列举了很多研讨的典故，而其中有一线相连。即所用典故中情事都与词东说念主内心的情怀和生计资格研讨，与当频繁代特色研讨，故典故虽多，却不为事所累，且抒怀敌视浓郁。仍觉圆转流丽。由此可梦猜想唐时李商隐的《泪》诗，亦然列举古来多样洒泪之事，临了归结为一事。辛词翰法可能学自李诗，而用之觉得词，可谓更正。
此词除使用典故多能流转自如外，还透露了辛词的另一特色，即豪放而兼俊好意思，所谓“肝肠似火，面庞如花”者。词中如“望昭阳宫殿孤鸿没”句，不独用昭君出塞之典故，且含嵇康“目送归鸿，手挥五弦”（《四言十八首赠兄秀才入军》）的诗意，形象很好意思，韵味亦深长。又“轻拢慢捻”四字，不独是用白居易诗点出弹琵琶，而好在将闺东说念主愁闷意外绪、心情懒慢的表情也随之形容出来了。“泪珠盈睫”，令东说念主想见那长睫毛闪动的彻亮珠泪，非而见好意思，更渲染了哀怨敌视，映衬了主题。
前东说念主评辛词“大气包举”，所谓“大气”，就是指聚积在词中那种热烈的爱国之情，千里郁而怡悦。而他的词风却不见野蛮，反倒是念念理精致绵密，言语丽都精熟自拍偷拍 bad，虽“用事多”，不嫌平安。“情”在其中，密处见疏，实中有虚，令东说念主读后有感人至深之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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